這一代年輕企業家都犯過類似的錯誤:成功后就變得自負,抵擋不住內心的黑洞悄然膨脹,挫敗后回歸常識。
加法。加法。加法。減法。加法……
如此單調乏味,似乎不應該是一個曾經的文學男青年喜歡的人生,但它確實是創業8年以來江南春經歷的一道成長方程式。分眾傳媒狂飆運動式的擴張在2008年戛然而止,中年危機提前到來。痛定思痛沉寂兩年之后,那個熟悉的江南春又殺回來了。
他看上去一點兒沒變。
還是幾年前的西裝,推銷員般誠懇的國字臉,深夜走馬燈似地一撥撥見人,依然口若懸河的市場分析、PPT演示,手上沒戴婚戒,也沒用iPhone、iPad……不由給人一種時光停滯的錯覺,前兩年的盛世衰運、國進民退都不曾發生,金融危機只是個傳說,躁動的新媒體、團購、秒殺都是浮云,唯有江南春是不變的,“信春哥,得永生”(樓宇廣告界的名言)。
然而,沒人能抵御得了時間的侵蝕,哪怕是抗壓能力極強的江南春。在低潮期,他用更加瘋狂的工作來自我療傷。但傷痕已經刻下了。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愿意接受媒體采訪的潛臺詞就是:“我又回來了”),他身上多了一種異樣的劫后重逢的氣息。
江南春當然變了。他遭受挫折,過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變得成熟穩重謹慎,帶著反思后的結果—“生意論”和“因果論”重振旗鼓,要掀起分眾傳媒的升級(屏幕高清化、內容娛樂化、無線互動性)及下沉(三、四線城市)運動。他又施展曾經灼燒過自己的并購利器,在2010年的最后一天,宣布將以6100萬美元收購同樣是納斯達克上市公司的華視傳媒15%股份,把觸角深入中國的公交地鐵電視廣告聯播網。他對戶外廣告的大動作將在2011年春節后爆發。
做了兩年減法,江南春又要做加法了。馬克·吐溫說:“歷史不會重復,但會押韻。”江南春自信不會再重復之前的錯誤,這次循環將是一種螺旋式上升。
如果現在江南春寫自傳,它的頁碼不會超過38頁。其中,2008年到2009年,將占去20頁,講述38歲之前的兩年里,這個一直一帆風順野心勃勃的年輕人目睹自己所創立的公司的股價從60美元跌至5美元以下。
這個悲慘故事并非只屬于江南春。在這場全球性的經濟危機中,他甚至連個配角也算不上—雷曼兄弟都破產了。這給了他安慰。在股價緩慢回升的日子里,他結了婚,并且有了一個兒子。
他沒想到自己年紀輕輕,竟然也成了一個勵志版本。分眾的董事、江南春同齡好友、經緯創投創始合伙人張穎說,“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這么快速成功,然后從最高80億美元的市值跌下來卻沒廢掉,堅韌地把事情一件件來解決,重新掌權。江南春有無底的抗壓性,即使天塌下來,他也照樣明天早上6點起床,每天把100件事分得很清楚。”
日子又在一天天變好。分眾2010年第三季度營收超過10億元人民幣,主營業務同比增長超46%,預計2010年全年凈利潤在1.7億美元左右。江南春提醒自己要保持住,“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他看到那個被資本鼓吹起來的“數字媒體帝國”實際不堪一擊。他把很可能被經濟危機掩蓋的自己的錯誤挑出來示眾。“不要想做帝國。”他說,“追求規模和增長是為了滿足虛榮心和野心,速度快了,代價也大。”
分眾的市值曾一度超過新浪、搜狐、鳳凰衛視、白馬等四家納斯達克上市公司的市值之和,最高達到80余億美元,距離江南春2002年創建這個公司只有5年。在分眾未能覆蓋的空隙里,模仿者們如過江之鯽,它們的目標就是被江南春收購。分眾的市值和利潤均超過百度但是市盈率遠落其后。他被告知分眾缺乏想象空間,于是提出要成為“中國最大的數字化媒體集團”。他開始為這個概念四處搜尋日后給他帶來麻煩的獵物,收購了近20家公司。“速度快到了立竿見影,今天收購合同簽下去,明天報表就并進來,股價就上漲。”
現在,來聽聽他的教訓。
收購手機短信業務是一個錯誤。被2008年“3·15晚會”指責為“垃圾短信”后,這項業務被迫關停。江南春反省說,它在創造廣告主價值的同時損害了受眾的價值,天生有硬傷。“我老說它的模式有可能轉過來,但如果轉不過來呢?”現在,江南春問自己。
2.25億美元收購好耶是一個錯誤。“我們應該收購的是網站,是媒體,而不是廣告代理公司。”由于未能有效整合,且沒能獨立上市,江南春寄予的增長未能實現。“要堅持你的原則,不要退而求其次。”2009年三季度分眾出售好耶,獲7900萬美元利潤。
收購璽誠的時機錯誤。2005年分眾上市后不久,經營沃爾瑪、家樂福等賣場廣告的璽誠即前來與江南春談被收購。他內心不喜歡這家公司,因此不同意璽誠的3000萬美元要價。“我覺得它最多投入了2000萬美元,所以只出2000萬,讓它賺錢我心里不平衡。”在璽誠即將上市前,為了滅它,江南春將家樂福的入場價格從3500萬元提高到1億元。但璽誠以1.1億元接招。如果它實現上市融資,必然還會與分眾惡戰。2007年底,分眾收購已完成上市路演的璽誠,前后用去近2億美元。“不要情緒化,”江南春總結說,“投資者對我們最大的不滿是我們花錢不謹慎。”
“錯了就要認賬。”即使是對給分眾造成重創的“3·15晚會”,江南春也并無抱怨:“這只能說明你有漏洞。”他念佛,對自己的剖析仍在深入。“不要有貪念和惡念。”他并非完全沒有看到收購的風險。他心存僥幸。“這就是惡念,凡事都有因果,結果就是3年后我不僅還坐在這個位置上,而且要承擔一切損失。”
對自己的“貪念”和“惡念”清算之后,江南春開始清理分眾賴以安身立命的液晶屏之外的業務。它們被迅速剝離,速度幾乎像當初被收購時一樣快。“我們的價值觀清晰了,”他說,“現在我們不是以擴大營收為目的,是以創造價值為目的,而創造價值一定會擴大營收提高利潤。”臺灣一位已經退隱的企業家告訴他,“人生以服務為目的,賺錢是順便。”于是,分眾回到了原點。
摔了這一跟頭,江南春像創業初始時一樣坦白,樂觀,滔滔不絕。股價曾經的重挫讓他產生過恐慌,但遠未致命:“生活的錢還是幾輩子花不完嘛。”他的朋友中,有他認為極富遠見的馬云和極具定力的郭廣昌,他也盛贊巴菲特所言“在別人貪婪時恐懼,在別人恐懼時貪婪”的精辟,但認為“很難做到”,否則就不會踏入“增長的陷阱”。
這好像是一個理想銷蝕的故事。似是而非。根本上,“帝國”并非江南春孜孜以求的夢想,他只是一度沒經住誘惑(他現在還在抱怨分眾的市盈率只有30倍)。
當他刻骨銘心體驗了之后,當年那個四處奔波的廣告銷售員又回到了我們面前。他贊嘆蘋果公司創始人喬布斯能夠“創造人們的需求”,也毫無遺憾地承認分眾成不了那么偉大的公司,“不要說營業額,人家每年賺的錢也把我們嚇死了。”
不僅如此,他一直感覺到家庭生活對自己的吸引。2007年,江南春認識了自己的太太,鳳凰衛視的女主播陳玉佳。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后,他渴望回歸家庭。“其實,市值最高的時候也有痛苦。每天深夜工作結束回家,巨大的房子就我一個人,也會想我掙那么多錢到底為什么。”江南春感到孤獨,對于終極問題有些茫然。他承認,“賺錢這件事情深入到我血液當中,我用錢沒動力,賺錢有快感。”
現在是他比較滿足的時刻。每周,他工作四天,周五飛到臺中,下周一再飛回來。“大家都知道那兩天我在臺灣,就沒人找我了。”他與太太穿休閑服,到夜市吃飯,只需500臺幣即可心滿意足。他喜歡做飯,自己跑到超市買菜。他“最喜歡兒子靠在肩上,感覺到自己被人依靠、需要”。
家庭讓江南春往年馬不停蹄的生活有了緩沖,也有了意義。當然,家庭也給這位出口成章辯才無礙的營銷大師注入動力。深夜,昆侖飯店的咖啡廳里,江南春的聲音繞梁不絕:
“我們未來黃金10年的生意要靠70后80后支撐。70后和80后的不同在于,我們是工作狂每天加班為實現自己的價值而奮斗他們是拒絕加班為實現自己的生活更美好而奮斗我們是低調有主見即使做得很好也認為自己做得一般他們是高調有想法即使做得一般也覺得自己做得很好,70后聚在一起是談論工作股票期權房地產80后是英超明星粉絲八卦70后是有積蓄的消費80后是越投資越快樂,80后每天看電視的人18.8%,兩三天看一次的24.5%,四到七天23.4%,幾乎不看的33.3%,點擊互聯網廣告的大多是16到2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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